夜幕刚刚落下的时候,李可以从酒吧跑了出来,沿着舞水岸堤一路狂奔,把一座座木房子狠狠地抛到身后。有人跟在后头追他,他却跑得更潇洒自由了,二十步之后,追他的人停下了脚步。他扬嘴一笑,手中的空酒瓶对准远山上的赤峰塔,用力地砸了过去,扑通一声,酒瓶子被舞水囫囵吞去,融入到一片黑色之中。他缓了一口气,蓦然抬起头,发现天空的西南方向有一颗最亮的星。那颗星叫天狼星,老李告诉他的,天狼星是恶星不吉利,也是老李告诉他的。
水中也有一颗星,上下浮动,晃晃荡荡的,顺着水流方向飘动。李可以定眼一看,那是一团渔火,一艘小渔船机敏地跟踪鱼群。渔船离他愈来愈近,螺旋桨哗哗地翻打水面,从水底翻出的鱼腥味缓缓地向四周弥漫。他捂住鼻子,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死鱼,一只只整齐地排成一列,翻着白眼珠。不仅是死鱼,还有死牛、死猪、死鸡、死鸭……它们的尸体被精准分割,塞进标有数字代码的塑料袋中,凌乱地堆积在一起。李可以从小就在冷库长大,他家是干冷库营生的,冻品肉类快速流通的那几年,家里生意不错,老李从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,就坐在柜台后按着猪排大小的计算器,洪亮又机械的女声一刻不停地播报数目,老李却总嫌不够,拼命地加加乘乘,铁青的脸就跟冻猪肉一样冰冷又瘆人。李可以喊一声老李,老李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他。老李太无趣了,李可以走路都绕开老李。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趁着运冻肉的大货车在冷库外卸货的机会,趴在泥巴地上,往坡上的车辙印里滚壹元硬币,望着硬币飞一样奔跑跳跃,嘴里唱着:“鸡头、鸡腿、鸡脯;全翅、翅根、翅中;鸡架、鸡爪、鸡胗;鸡心、鸡肝、鸡胸。”如果将这些吃食跟红烧、爆熘、煎炸、焖炒轮番搭配,他可以不间空地唱一上午。
想到鸡翅,李可以不由自主地笑了。那个时候,冷库所有人忙里忙外,就连养的黑狗都天天挺着肚皮忙着啃边角料,唯独他像影子一样到处飘晃。等滚硬币玩腻了,他又找到了一种新乐子——凭借腥味找到对应的肉品。这是个有难度的活,他整日围着一堆肉嗅来嗅去,连黑狗都觉得诡异,每每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注视着他,如同盯着一堆新鲜的边角肉。终于有一天,黑狗也看腻了,认定碗里的边角料更有味,瞅都不瞅他一眼,把头深深地埋在碗里。而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乐趣里。
到了秋天,李可以已经可以通过气味准确从一大堆货件中找到103号和104号鸡翅,比冷库的出货工还熟练。他对这项独门绝技很是得意,甚至走火入魔,每天非得去冷库转转,各类肉都嗅一嗅,假若一天没有闻到腥味,像生了病似的,浑身不舒服。李可以的嗅肉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下定决心要把这项独门绝技表演给老李看看,最好能吓他一跳。于是,李可以趁着客户来结账、老李不太忙的空隙,紧张兮兮地表演一番。他表演完了,笔直地站在老李跟前,不敢松一口气,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老李。老李放下计算器,什么都没说,从柜台抽屉里随手抽出一张百元纸钞递给他。老李见他没动,拥他到跟前,将钱塞进他的手心,突然又停顿一刻,老李想到好事要成双,便再从抽屉掏出一百元塞到他另一只手心。他双手捏着钱,不知所措地望着老李,愣了半天。
舞水静悄悄的,仿佛停止了流动,几只大胆的鲤鱼跳出了水面,冒个泡,又沉了回去。船舱走出两个人,一个人发烟,一个人点烟,两人站在船头商量了一会儿,就把烟叼在嘴里,空出手来,一人去整理渔网,一人去搬弄水箱。烟一抽完,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烟屁股连带着一口痰啐出船外,这时渔网被默契地抛了出去,像是一只巨大的长满密密麻麻老茧的手,伸向了黑夜,伸向了天狼星,也伸向了李可以。
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,嘴里反复咀嚼着一枚早已无味的口香糖,如同嚼着橡胶,越嚼越硬。女警官为他泡了一杯咖啡,双手端给他,他没有接。他正对面坐着一位身穿脏乎乎的迷彩服、脚上套着塑料筒靴的船夫,叼着9块一包高仿黄鹤楼的烟,恶狠狠的眼神一刀刀地剜着李可以。女警官叫船夫把烟丢了,船夫丢了烟,不情愿地扭过头去。女警官放下咖啡,顺势坐到李可以的身边,问他皱着眉头想什么?
李可以埋头没作声。
女警官又说,刚才给你爸打了电话。
听到这句话,李可以激灵地转过身,双目紧紧拴住女警官。女警官见状,正要告诉他老李说的话。李可以却乍然打断,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道,你刚才问我在想什么?那我告诉你,我在想鸡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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